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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由東坡詞看蘇軾的幻想世界

 

 

    東坡幻想的流動性

東坡曾經品評王摩頡的畫,認為他的畫「畫中有詩,詩中有畫。」達到了一種文人畫中很高的境界,我們知道,支持詩味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意象的安排,其他如語言的陌生化等等技巧,都還在其次。而東坡在寫出詩詞作品時,又是怎麼安排這些意象的呢?怎樣把意象跟詩旨結合是我感興趣的範圍之一,由這點出發,可以發現在他個人的寫作風格上的特出之處。

我先以二首《行香子》為例,剖析這些特色:

 

 

《行香子》        過七里瀨

「一葉舟輕。雙槳鴻驚。水天清、影湛波平。魚翻藻鑑,鷺點煙汀。過砂溪急、雙溪冷、月溪明。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 重重似畫,曲曲如屏。算當年、虛老嚴陵。君臣一夢,今古空名。但遠山長,雲山亂,曉山青。」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《行香子》 丹陽寄述古

「攜手江村。梅雪飄裙。情何限、處處銷魂。故人不見,舊曲重聞。向望湖樓、孤山寺,湧金門。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 尋常行處,題詩千首,繡羅衫、與拂紅塵。別來相憶,知是何人。有湖中月、江邊柳,隴頭雲。」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前闕詞是東坡視察歸來,對於人生偶發的感慨;後闕詞是懷念故人之作。

        以前闕來說,上片「過砂溪急、雙溪冷、月溪明」利用景物的轉換來說明時光的流逝,儘管季節遞嬗,溪流永遠潺潺。而人生呢?也就不過是大自然裡頭一個渺渺過客,大有景物依舊在,人面已全非的味道在,這樣的畫面已經構成了濃濃的情緒,接下來寫「君臣一夢,今古空名」是再貼切不過了!

        下片「但遠山長,雲山亂,曉山青」,這裡以山為主題,同樣的情緒,又呼應到了上片的結尾。「雲山亂」一句,有沒有「浮雲蔽日」的憂時傷懷呢?從這種景象的安排上,我們已經可以嗅出東坡在構思這闕詞時,腦袋裡頭播放的電影,是一幅多麼曠遠的風景!

        另一闕詞用「向望湖樓、孤山寺,湧金門」和有湖中月、江邊柳,隴頭雲」這樣的安排來呈現詩旨,詩人腦裡的鏡頭愈拉愈遠,從看樓、看寺到遠遠的西門;從水中月、岸邊柳、望向無際的夜空。這彷彿是詩人的思緒一直向遙遠的對方飄去,希望對方能夠感應。把鏡頭一再一再的拉遠,就會有歷史感的產生,距離上次的相聚實在太久了,東坡心裡不禁的把種種懷念,放在眼前的景物上。

        這時候我們可以知道,東坡的這兩闕詞,給我們的不是文字,而是一場用心去感受的電影,他的畫面是流動的,不只是一個靜物的象徵。同時我們可以感受到東坡特有的情懷,和生命流動的節奏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再看東坡最有名的中秋詞《水調歌頭》:

 

 

「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。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。我欲乘風歸去,唯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。            轉朱閣,低綺戶,照無眠。不應有恨,何事長向別時圓。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。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。」

 

 

        經過以上的介紹之後,我們要看這首詞的流動性就更加容易了!

其中「轉朱閣,低綺戶,照無眠」,就是一幅相思圖,鏡頭由一輪皓月的夜空慢慢拉到靠在窗台邊,那個睡不著的多情人兒,一些深深淺淺的情緒,都刻畫在臉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 從這個觀點看東坡詞,可以發現東坡與別的詞家的不同處,例如溫庭筠擅長用靜物的堆疊造成一種華麗感,整首詞就像穿金戴玉一般。東坡詞則利用畫面的推進,來鋪排一齣戲劇。

 

 

    東坡對深情想像的實踐

劉勰《文心雕龍》內有云:「方其  翰,氣倍辭前,暨乎篇成,半折心始。」我們可以知道,要把深情化為文字,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!情緒放的剛好,寫出來不足以動人;情緒放的足夠,文章又變的多情肉麻,那麼怎樣選擇一個說話的方式,讓作品變的深情浪漫又不失理性,就是一個大學問了!

東坡詞是一個很好的學習對象,它剛中帶幾分飄逸,柔中又帶幾分堅定,活活潑潑的把自己心中的想像化為文字,不帶掩飾,不需矯情。

「何人識得相思字,寄予江邊北向鴻。」把相思化成具體之物,是東坡常用的手腕,無人識相思,道盡形單影隻的淒苦,只希望遙寄遠方,但是,鴻飛冥冥,又要往哪兒去尋呢?雖清苦,一點不多、半點不少,恰恰道出離人心懷。

        以《南香子‧送述古》為例,「秋雨晴時淚不晴」一句,以送好友而言我認為太過頭了,但是用在別處就是絕妙。「雨水嘩啦啦打在臉上,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」,這是今日常用的句子,但東坡早在北宋就破除了此一陳腔濫調,秋雨細細綿密,困擾心緒,等到秋雨也停,天空放晴,但是人依舊流連往日,這才是真正的痴情呀!

        我們再看《醉落魄‧蘇州閶門留別》裡,東坡怎樣在留別時刻,勸人莫傷心,而又表現出款款深情來。

「淚珠不用羅巾袲。彈在羅衫,圖得見時說。」離情依依時刻,猶作癡語,眼見佳人淚漣漣,心中雖有萬般不捨,但也蕩開一筆,為佳人開解:「瞧妳哭成淚人兒了!手巾都濕到不能用了,那麼就揩在衣服上吧!等我下次來時,我要瞧瞧那些淚痕,是不是還在?」佳人一聽此語,自然破涕而笑。能有如此胸臆,正是東坡本色,我們今日看了,也要為這種大智慧感到心折。

在《八聲甘州‧寄參寥子》裡頭,我們也看到了東坡這種為他人設想的心懷,東坡為了怕連累參寥子,更怕參寥子在路上有個什麼閃失,畢竟了兩個人年歲都大了,長途奔波,沒有人受的了!便以「約他年,東還海道。願謝公,雅志莫相違。西州路,不應回首,為我沾衣。」來安慰參寥子,況參寥子當時也遇上麻煩事兒,東坡知道他必會想盡辦法趕來,所以用這首詞來表明心志,說自己想要「白首忘機」,但願那時候可以跟好友長相左右。東坡處境愈艱難,心神愈發得曠遠,寫出來的詞句,讓那些充滿機心的小人更恨得牙癢癢,這是東坡始終不肯屈服的一點,要是東坡屈服了,洩漏太多愁苦出來,今日他的詩文也就不會被後人記得,這是一種文人的骨氣,一種貧賤不移的典範。

這些面向是東坡對於人間的交際往來所發出的真實情感,他透過文字讓我們知道在他的思考裡,有幾番波折,我可以說他的特色在於一種詩人特有的痴情、體貼為他人著想和超脫一切的胸懷。我們可以發現他的寫作技巧豐富,充滿了想像性,並且習慣把人跟人之間的互動,將最深刻的一些要件,放到句子之中,使我們讀來歷歷在目。

東坡對生者已是如此替人著想,那麼對於亡故的人,那種深切的懷念,更不在話下。我們看《江城子‧記夢》裡,蘇軾那動人的情懷:

 

 

「十年生死兩茫茫。不思量,自難忘。千里孤墳,無處話淒涼。縱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。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夜來幽夢忽還鄉,小軒窗,正梳妝。相顧無言,惟有淚千行。料得年年腸斷處,明月夜,短松岡。」

 

 

        上片展現了東坡為他人設想的特質。經過十年的宦海沈浮,東坡明顯老了不少,可是那王弗卻永遠停留在一個永恆的時間點上,東坡以王弗的觀點看自己,除了驚訝、不捨,更多的是不堪!不堪!

        其中這也透露了一絲訊息,東坡不要王弗死後有知,為他擔憂,他寧願強顏歡笑,讓王弗能走的安心。在「縱使相逢應不識」後,東坡選擇的,會是離開。

        下片東坡作品裡的流動性又展露無遺,他鋪排了一場人生最動人的電影,讓讀者看了無不潸然淚下。而東坡擷取了哪些元素呢?是再平常不過,梳妝打扮的動作,為何如此感人?在佳偶有生之年,我們幾曾認認真真的看著對方在一方小鏡前,梳理髮絲?我們常常只在鏡中看到自己,疼惜自己的老去,卻未曾仔細看對方為你付出時間、付出生命來相守,所遺留的痕跡。況且,對方還停留在永恆的時間裡,東坡這時看到了自己的髮妻,更看到了華髮早生、面容憔悴的自己,兩相對照起來,是多麼的悲哀!

        此時此刻,相顧無言,只有淚水不停滑落,是這齣戲裡的最高潮。這時候,該說什麼呢?沒有人有一個適切的答案,就讓滾滾淚水,在兩個人眼神裡,去傾訴吧!

        看到這裡,我不得不對坡仙,肅然起敬。這等智慧、這等貼心、這等無怨無尤、這等癡情,在化為文字之後,依舊令人動容,「意翻空而飛奇,文徵實而難巧。」實在埋沒不住,東坡這份天才!

 

 

    東坡的留白想像

東坡的詩文千變萬化,但他的精神是不變的,他的人生態度,是那麼曠達,是那麼浪漫多情,我們在欣賞、親近這位文豪之餘,會很想瞭解,東坡內心裡有什麼樣子的一個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 東坡的詞作,像是一部短片,像是一幅流動的畫。中國水墨畫中有一種很重要的技巧|留白|目的是給人美感上的緩衝,在大量的美感衝擊後,感覺會麻木,所以要讓觀者有緩衝的空間,達到作品百看不厭,餘韻繞樑的效果,而東坡的詞作中,就善於利用這類手法,試看《江城子》:

 

 

「鳳凰山下雨初晴。水風清。晚霞明。一朵芙蓉,開過尚盈盈。何處飛來雙白鷺,如有意,慕娉婷。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 忽聞江上弄哀箏。苦含情。遣誰聽。煙斂雲收,依約是湘靈。欲待曲終尋問取,人不見,數峰青。」

 

 

        末句化自錢起《湘靈鼓瑟》:「曲終人不見,江上數峰青。」東坡運用在此自然絕妙,除了眼前景象恰恰符合詩意之外,更成就了一種詩韻的繚繞。東坡詞本是一串畫片,在情節敘述告終的時候,鏡頭放遠、淡出,完全是電影手法。也就不再讓人疑猜,這江上彈琴的人是誰了,因為一切默默的都在人生的推移中,找到出路。最後會知道,人生不是事事有答案,原來大化之中,我們只是一個渺小的點。

        這就是留白的效果,另一闕《江城子》也有同樣手法:

 

 

「翠娥羞黛怯人看。掩雙紈。淚偷彈。且盡一尊,收淚聽《陽關》。漫道帝城天樣遠,天易見,見君難。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 晝堂新創近孤山。曲闌干。為誰安。飛絮落花,春色屬明年。欲棹小舟尋舊事,無處問,水連天。」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前塵往事,已難追尋,心曲無人可訴,只好眼望遠方,遙寄思念。這裡的留白效果,為這闕詞注入了生命,若無此句「無處問,水連天」將落入俗套,只是應酬文章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 東坡的幻想生活

如此浪漫多情的東坡居士,他有著令人歌頌的許多愛情故事,像是為了王朝雲修蘇堤,讓朝雲夜夜歸來時不必涉水的傳奇故事。他私底下的生活又有些什麼情趣呢?我們就由詞來窺探東坡的樂趣吧!

我們常說東坡多情,那我們來看看坡老是如何的多情: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《蝶戀花》

「花褪殘紅青杏小。燕子飛時,綠水人家繞。枝上柳棉吹又少,天涯何處無芳草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牆裡秋千牆外道。牆外行人,牆裡佳人笑。笑漸不聞聲漸悄,多情卻被無情惱。」

        柳絮紛飛的時節,東坡正經過一個大戶人家,恰巧隔牆聽見了女孩子們的笑聲,那女孩正坐著秋千,盪啊盪的,一串串銀鈴般的歡聲,觸動了東坡的好奇心,東坡停下腳步,側耳傾聽,她們在談論什麼呢?東坡細細的聽、細細的想,不好還低頭吟了幾句小詩,在這個天清氣朗的日子裡,遇見這種事,真是讓人身心舒暢啊!東坡不禁幻想著牆後女孩的模樣,她一定很想出門吧!所以努力盪著秋千,想多看看一點外面的世界,一邊想,東坡彷彿也坐上秋千,與那個女孩一樣,乘著風似的,往前盪去,牆後的世界就浮出一些,往後一沈,還希望看到更多的風景,屈著腿、沈著腰,這次盪的更高了些,大千世界啊!我多麼渴望的呀!有那麼多的人物、看不完的風景、、、東坡想得出神了,卻沒發現笑聲已經遠去,等東坡回過神來,才覺得悵然有失啊!

        坡老的多情,不待多言,已經成了精,這個多情種子所留下來的千古文章,時至今日,我們依舊琅琅上口。

        這篇文章寫到這裡,以東坡的幻想世界為主幹,提出了東坡詞的流動性,並且提示了在作品中的作用。以及東坡對於把幻想化作文字的種種技巧,稍加整理。這些僅僅蒐羅了我對東坡作品的一些感觸,並希望能使大家可以有一種新的角度來探索坡仙的作品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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